從生命的車窗眺望 第51回:感觸
感觸
撰文:星野源 中文翻譯:奏心
很健康。
早上在太陽出來之前就起床、刷牙、沖澡、拉筋,用大概1個小時的時間來喚醒身體。離開飯店,坐車前往拍攝現場,這時候太陽才慢慢昇起。我打開車窗讓自己沐浴在金色的朝陽中,抵達今天的拍攝現場。
不知道為什麼,我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,只要待在附近有海的地方,身體狀況就會無條件地變好。這附近也有山,儘管現在正值寒冬,山上的樹木還是一片綠油油的,空氣也很清新。
我上次來到長崎縣佐世保市這裡,大概是20年前的事了,那次是為了拍攝電影『69 -sixty nine-』。當時是我第一次拍電影,第一次演出有不少台詞的角色,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就是拼了命去演戲。那次在這裡待了超過一個月的時間,有關拍攝的事情我已經沒什麼印象了,只記得到了最後幾天,有一次半夜肚子餓,吃了從莫名其妙還開著的便當店買來的炸雞,結果因為炸雞沒有炸熟而食物中毒,還發了高燒。
那個時候我和現在所屬的經紀公司「大人計劃事務所」還沒正式簽約,而是以臨時代理經紀的形式合作。我發下豪語:「我要在這部電影裡好好表現,無論如何一定要正式加入大人計劃成為旗下演員。」
這次我在多年之後再度飛來佐世保,發現自己不管對機場或是街道市容都毫無記憶,完全沒有印象了。想到當時的我竟是如此無暇顧及週遭,難道全部的心思都被演戲的事佔據了嗎?對此我深感慚愧。
上次在這裡,我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可以去吃喝玩樂、享受美食,但這次不同了,在各方面來說都游刃有餘。我以前和九州當地的活動企劃公司合作過音樂活動,這次從他們那裡打聽到推薦的美食餐廳資訊,在拍攝工作結束之後,或是沒有安排拍攝的日子,我就會去吃佐世保的漢堡、牛排,還有其他的當地美食,也會到街上、到海邊、或到山上到處走走,渡過悠閒的時光。
拍攝期間我在這裏住了大約一個星期。仔細想想,上一次離家外出這麼長的時間,是2020年1月的紐約之旅,在那之後就爆發了新冠疫情。尤其在2021年,我的工作重心完全放在音樂製作上,所以一直窩在家裡工作,宅到我都快要受不了了。這次我可以像這樣,藉著工作的名義稍微享受一下旅行的心情,這也讓我再度感受到當演員的好處。
這次我是投宿在一間老字號的飯店。
傳統的電梯、放在房間裡的桌子、木製衣櫃的質感、厚重的窗簾,處處都給人相當古老的感覺,不過這種風格反而散發出歷史感,所以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,馬上就適應了。
我還請人從家裡送來錄音器材,以便一有拍攝空檔就可以在飯店的房間裡製作樂曲。連我自己都很驚訝,我竟然會這麼放不下工作,但是不這樣的話工作就沒辦法完成,所以我也只能乖乖認命,能夠盡力作好的部分還是得儘量去做才行。
我正在拍攝的是NHK的電視劇『17歲的帝國』。
這是一部非常不可思議的作品,集科幻劇、青春群像劇、政治劇於一身。全劇一共有5集,我目前只拿到前4集的劇本,所以還不知道結局會是如何。本劇的主人翁「真木」是一名17歲的高中生,由神尾楓珠飾演。我所飾演的角色則是與真木對峙,尚不知是敵是友的政治家「平」。
開拍時間是2021年的年底,先在東京的外景地和攝影棚內進行拍攝,過完年之後馬上就復工,並來到佐世保的外景地駐地拍攝。
這個故事的中心人物是五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。
在所有與劇情發展相關而頻繁出現的人物中,我是唯一一個40多歲的角色,拍攝時也經常和那五位年輕演員待在一起。而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大家的「沈默寡言」。
這裡每個人的個性都很沈穩安靜。在排練和正式演出之間的等待時間,明明所有人都待在同一個地方,卻完全沒有人在說話,每個人都安靜地耐心等待。
該不會是因為在一群年輕人裡混進一位40歲的大叔,大家覺得很彆扭才不講話吧。我試著離遠一點,待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,等過一陣子之後再從走廊的轉角處偷偷觀察大家,結果發現每個人都只是在放空而已。看來大家不說話並不是因為有我在的關係。
我也想過,大家可能是因為新冠疫情才不說話,但是所有人都戴著口罩,年底那段期間確診人數也沒有增加,更沒有那種要求大家避免交談的規定。其實在現場,本來就會有工作人員或其他人來跟我們說話,一旦開始交談之後,大家也都是正常的對話,所以不說話的時候應該只是「順其自然」而已吧。
不管說話或不說話都沒關係。
沒有人刻意勉強自己去「交際應酬」。
「一定要讓導演覺得滿意」「一定要把現場帶起來」「一定要營造融洽和樂的氣氛」「一定要變紅」我完全感覺不到有誰散發出這樣的氣勢。每個人都只是維持自己原本的樣子待在原地,如果被叫到鏡頭前面就開始表演,只是這樣而已。真是太好了!這感覺舒服極了!
我剛開始出來工作的時候,不管哪種工作的現場氣氛,通常都是走所謂體育社團的熱血路線,所以我也作好了心理準備。那時候我總是疑神疑鬼地擔心,要是我不善與人交際,不懂察顏觀色,或是萬一說了不該說的話,恐怕會被別人在背地裡嘲笑。想想當時的我,抱著「一定要紅起來」的執念,努力和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的人打交道,被嫌煩了就用裝傻陪笑臉來帶過,一路苦苦掙扎才熬了過來。如今面對現代版的工作現場生存之道,我一方面心生羨慕,一方面也為自己能在這種輕鬆自在的氣氛下工作感到高興。
因為這樣,我自己也得以讓心情充分放鬆。
有一次在拍攝現場,我一如往常地放空自己,等待下一場戲的開拍,這時候,飾演五個主要角色之一的演員,河合優實小姐過來找我說話。「那個,我非常喜歡『與阿源同樂』」
【與阿源同樂】是我個人的第一個冠名音樂節目,從2017年起,每年以現場直播的方式播出一集。她說自己從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看這個節目了。
「我是在看了『與阿源同樂』之後,才有了想要作這個工作的想法」
『與阿源同樂』這個節目並沒有準備腳本,參與演出的人都是臨場發揮、隨機應對,所以多少有點即興劇的成分在,但基本上還是一個音樂節目,我實在想不透怎麼會成為她當上演員的契機。
「看到這個節目的時候,我正為不知道自己未來到底該作什麼才好而煩惱著,就在這時候,看到有人打從心底覺得開心地製作出這麼有趣的節目。我邊看邊哭,心裡想著,原來真的有這種人,原來真的有這樣的地方,我也要作這樣的工作!」
聽到她這麼說之後我恍然大悟,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道理可循,總之就是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推了她一把。
得知自己的表演對某人的人生帶來巨大影響,我感到無比的開心。而且,這是我自己覺得有趣才企劃出來的作品,能夠得到觀眾也覺得很有趣的認同,我身為創作出這個節目的人,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高興的事了。更何況,這個受到我影響的人,現在正和我一起工作,這樣的事實不但讓我感受到時間的流逝,也讓我感慨萬千。我故作鎮定,就怕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會很噁心,因為當時我全身突然發熱,好像蒸氣要從臉上冒出來一樣,總而言之就是心裡猛地被狠狠打到,感覺非常那個。
接下來在佐世保的外景拍攝也順利地進行著。
有一天,我住的飯店因為要檢修電氣設備,在半夜二點到五點之間停止供電,我卻剛好在那個時候想要上廁所而醒來。在這麼大一棟風格古老的西式飯店的一間客房裡,沒有暖氣,沒有燈光,我在100%的靜默無聲和100%的黑暗無光中,整整憋了兩個小時的尿意。經過這樣的體驗,我打心底懷疑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。
我第一次有這麼害怕的感覺,真的好恐怖。一直想著要快點睡著,心裡的恐懼卻不斷擴大,總覺得好像聽到遠方傳來神秘的聲音,感覺後腦勺附近似乎藏著魔鬼之類的東西,搞得我快要抓狂了。
我再也受不了了!不管三七二十一,睜開眼睛以飛快的速度拿起手機、打開聽廣播的Radiko、用time-free回放功能收聽『奧黛麗之日本夜未眠』(Audrey's All Night Nippon)。
「・・・・・・以上企業提供贊助、奧黛利之日本夜未眠」
節目開始了,我一聽到春日桑和若林桑唸出贊助商名單、報告節目名稱的聲音,那原本在黑暗中膨脹到不像話的恐懼感,竟在一瞬間就消失了。就好像奧黛麗連心魔都能為我驅除一樣。
在佐世保的最後一天,只剩下我和神尾二個人在黃昏時分站著說話的場景要拍攝。
那天早上,我一醒來就發現外面下著傾盆大雨。總之還是作好準備,來到外景現場,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下根本沒辦法拍攝,開拍時間也只好延後。
在車上等待開拍的時候,我用Radiko的回放功能繼續收聽『KinWaka 60分鐘』,這個由萩本欽一先生和奧黛麗的若林桑主持的廣播特別節目,我之前在那個可怕的停電夜裡聽到一半。
「我想一切都是命運」
以一週內所有常態節目的總收視率來看,萩本先生被譽為收視率100%的男人。他回顧了自己過去的豐功偉業,受歡迎的程度,和為數眾多的傳奇工作經驗之後,果斷地說了這句話。
我也會這麼想嗎?
曾經我只是個無名小卒,一心想著非要闖出一番名號不可,如今,經過了大約20年的時間,我依然在同樣的地方作著同樣的工作。那些我付出過的努力,承受過的痛苦,克服過的困難,經歷過的悲傷,享受過的快樂,當然還有賺進荷包的金錢,這一切的一切,我都能斬釘截鐵地稱之為「命運」嗎?
「星野先生,麻煩請到現場」
我應聲往拍攝的現場走去,發現還在下著小雨,天空一片灰濛濛的,不過雨勢不太明顯。導演先拍好神尾和我各自的特寫鏡頭,接著把鏡頭拉遠開始拍攝遠景。
導演喊了「start」,我們開始說起台詞,此時眼前突然呈現一片橘紅色,太陽破雲而出,現場的感覺從嚴寒的隆冬轉為溫暖的春陽,不知不覺間我們兩個人就佇立在黃昏夕陽之中。雖然還不知道實際播出時會不會採用這個鏡頭,但導演遲遲不喊「cut」,現在的畫面想必很棒吧。
在佐世保的外景拍攝工作就到此結束。回想起最後出現的太陽,或許這果然就是「命運」吧!我心裡這麼想著的時候,看到神尾低著頭笑了起來。
「怎麼了嗎?」
聽到我的問話,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這麼回答。
「剛剛的太陽好猛・・・・・・很那個齁」
聽到他這麼說,我一下子想通了,對啊,想著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這個奇蹟,想著我到目前為止所留下的一切,想著剛才的太陽,把這些通通放在一起來想,這樣就好了啊。
「嗯。真的好猛,超那個的」
(2022020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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